第一章始龀喜乐
第一章始龀喜乐
【资料图】
赣澄六年,九月初五,周府早已着上点点灯光,府中上下安静而忙碌,为着相府千金的七岁生辰。
阖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在后院忙乱的仆从中,两个黑影躲过府内所有人的眼线,悄悄溜出了府门。
“大小姐,起床啦!快准备准备,今日可是您的七岁生辰呢。”
徐姨边用着不低的嗓音唤人,边手脚麻利地将床边的帘子拉开。待徐姨将大红外褂拍打柔顺,却见床上的小团子仍是一动不动,这才笑着轻轻拍上被子。
“日上三竿了,还不起?”
只见那被子如毛毛虫般伸缩,突然一张娃娃脸从被子中破茧而出,那乌黑的瞳孔里闪着可怜的光。
“徐姨,这是生日,不应当是我的末日。”
罢了,只见小人儿在徐姨的督促下缓慢起身,却也是麻利地将衣服穿好,迅速洗漱好,乖巧地坐在铜镜前,等着徐姨打扫完房间来替自己挽髻。
她也想自己挽来着,只是自己确实有失水准,昨天晚上提前演练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向徐姨求救。她看着徐姨利落地盘好两个发髻,想着自己昨天盘起的熊猫头。
有失风度,实在是有失风度。
待徐姨把头带束好,便见那小人迫不及待地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向门外跑去,边跑还边喊:
“谢谢全天下最心灵手巧的徐姨!”
徐姨看着似车轱辘狂奔的小小背影,嘴角不禁上翘,真是和夫人一个样。
徐姨环顾四周看着房间,看到了有些杂乱的小小书桌,过去收拾起来。
《孙子兵法》,《杜工部集》,杂乱的宣纸的宣纸上,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写着“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
徐姨看着书封的周鸾槿三个大字,笑了笑,书法兴趣却是随了老爷。
小姐不需作男儿,现在的小姐,只需开心便好。
早茶刚用毕端下,周云泰和江风竹便看着原处一团火红烧到了房前。
只见周鸾槿风风火火地跑到两人面前请安:“父亲母亲早上好。”
周云泰摸了摸胡子:“你今日确实起的较往日早,可是因为昨日无课的缘故?”
周鸾槿面色一僵:“父亲大人说笑了,小女只是记得,前几日可是有人答应小女,待生辰全家可去果园玩耍呢?”
周鸾槿趁机抱住母亲,眼睛却斜着周云泰:“母亲大人,人贵为丞相,却也说话不算话吗?”
江风竹看着两人,敲了下周鸾槿的脑袋道:“你这样懒的虫儿却还想吃着果子,东西都备好了,你父亲还特意请了皇上赐假,就等着你啦。”
周鸾槿早已注意到了外头忙活的伙计和备好的马车,只是与丞相大人斗嘴的快乐实在是难以割舍。
周鸾槿像一只骄傲的猫崽一样踱到周云泰跟前,甩手作揖道:
“如此这般就谢过丞相大人了。”
周云泰骄傲地轻哼一声,道:“可用过早饭?路途遥远,吃点东西再走不迟。”
周鸾槿一屁股占据周云泰旁边的凳子:“还未用过,还请父亲母亲赏饭。”
不一会儿,周鸾槿就开心就着最爱的瓦罐汤和小笼包大快朵颐。
突然,周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着娘俩问道:“你们可听见书意书礼那边有响动?”
江凤竹也突地抬头:“似是从今早起就未曾听过。”
“这哥俩静悄悄。”
“必定在作妖。”周鸾槿嚼着包子含糊对答。
“你快些吃,吃完去看看他俩在干啥。”周云泰道。
“说不定是在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呢。大哥二哥又不会干啥,顶多拆个厢房,两个人比划比划罢了。”周鸾槿满不在乎地答道,周云泰的脸却似回忆起什么,越来越黑。
“他俩可是今天的主要劳动力,找不到他俩今天就得小槿上树喽。”
江风竹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糟糕,忘了这茬。周鸾槿迅速塞下最后一个包子。
“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哥哥给我准备的生日惊喜。我先去了。”
“去吧。”江风竹拍拍周鸾槿的脑袋,笑着说。随后看着周鸾槿像一个小红点,越来越远。
刚吃过早饭,周鸾槿很快跑不动了。好不容易到了西厢房,房门紧闭。周鸾槿只能用小小的拳头,一下一下,咚咚地敲打在门上。
“周书礼!周书意!开门呀!”
房门纹丝不动,房内寂静无声。
“奇怪了,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呀?”
周鸾槿看着门,继续敲着:“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们俩在房间里!”
周鸾槿见两人执意装鳖,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周鸾槿悄悄摸开窗户,往里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两人,小手小脚一同协作,攀上窗台,顺势一跳。
双脚并没有预想中在房中降落,反而是脖子后一凉。
“周鸾槿,你在这鬼鬼祟祟干啥呢?”
周书礼清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男生寝室,非礼勿视!”
“谁要进去啦,快点快点,咱们要出发去果园啦。”
周鸾槿推着周书礼周书意就往父母住的南厢房走。周书意顺手把窗子一关,也被周鸾槿推推搡搡着走了。
“我觉得我可以骑,我已经练过很多次了。”
“你在哪里练的骑马?”
“脑海里。”
周书礼看着周鸾槿够不到马镫的小短腿陷入了沉思。
“要不你还是待。。。”
周书意话还没说完,周书礼打断道:“带带哥哥吧。”
周书意一脸震惊地看着周书礼:“就两匹马了,鸾槿带着我吧,周书意骑术太烂了。”
周书意目瞪口呆看着周书礼带着周鸾槿扬长而去,父母的马车也在周书意的身边卷起尘土。
周书意翻身上马,向前追去。
“等等我啊!”
正值秋,天朗气清,微风和煦。周书意有些吃味地看着前面说说笑笑的周书礼周鸾槿两人,白在小妹面前耍了那么多次帅,结果小妹还是跟着大哥走。
未能察觉到周书意怨怼的目光,周书礼还在教周鸾槿骑术:
“小槿这姿势,竟然也是标准。小槿是偷师何人?”
周鸾槿转头向周书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看着周书意故意别过脸去,笑嘻嘻地捂着嘴对周书礼说:“其实二哥在练马的时候,我都会悄咪咪躲在草垛旁边看,其实周书意还挺厉害的,他还能单手骑马单手射箭呢!”
周鸾槿想了想,还是没把在草垛边遇见女孩的事告诉周书礼。故作瘪嘴道:“还是大哥好,周书意怕是根本就不想带着我吧!怕是技术根本不行啊!连十岁的小女孩都带不动!”
周鸾槿越喊声音越大,周书意果然被刺激到,道:“周鸾槿你信口雌黄!有本事下次让我带你,颠一下算我输,大哥你怎么也不帮我!”
过了不久,周书礼就在周鸾槿和周书意的吵闹声中看到了原处的果园。
周书礼掐掐周鸾槿白嫩的脸蛋,道:“你看,到了。”
周鸾槿圆圆的眼睛闪出光,喊到:“到了到了,爸妈果园到了!”
眼看果园到了,周鸾槿看着周书意的眼神也和善起来,但是周书意却在那道热情的目光中感到了丝丝寒意。
“周鸾槿,你最好是能全都吃完!不然我直接塞你嘴里!”周书意站在高高的树上,一边摘果子,一边对着指挥他摘了两个时辰果子的周鸾槿大喊大叫。
周书礼看着大放厥词的周书意默默扶额,还不是小妹一喊就窜上了树。突然,周书礼看着父亲在旁似是题字,探头去看,只见《果园观猴记》几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父亲这是?”
“教子无方,有感而发,今晚回去让周书意欣赏一下。”
“再抄两遍吧,练练他那字,跟狗爬的一样,要是小槿嫁人了,咱家真的一个能看懂他信的人都没了。”江风竹在一旁发声道。
“夫人说的甚是有理。”周云泰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周鸾槿突然冲到了跟前。
“爸!你看!”周鸾槿拿着一个大红苹果凑到周云泰跟前。
“这是果园里最大的一个苹果啦!周书意特意爬到顶摘的耶!”
“所以你跑这么快就是抢功的?”周书意灰不溜秋地叉腰,但脸上却是一脸骄傲。
“才不是呢。我看画本子,生日这天要大家一起吃苹果的,这叫做平平安安。”
周云泰抚须,点点头道:“这个蕴意好,那就让徐姨把这个苹果切了,一会儿咱们一家人共享平安。”
周鸾槿开心地拿着大苹果去找徐姨,周书意看着周鸾槿进了果园的小厨房,忙也跟了进去。
徐姨不在,周鸾槿又够不到灶台,于是周书意又开始啰啰嗦嗦地切起了苹果:“你就知道使唤你二哥,还一直不喊哥,就知道喊周书意,我不要面子的,你下次在有王家和李家那两小子在的时候喊我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你听见没有。”
“知道啦知道啦,周书意你好吵。”周鸾槿撅着嘴说道,突然一大块苹果被周书意塞进嘴里,周鸾槿小嘴一下子爆满,只能闭嘴细细品咂。“好甜!”
周书意看着跟仓鼠一样窸窸窣窣的周鸾槿,嘴角上翘。“那可不,你也不看是谁摘的。”
“快,咱们端过去给爸妈大哥尝尝。”
“晓得啦,诶诶诶,小心!”
周鸾槿没有踩稳垫脚的小凳子,直挺挺地就往地上摔去,周书意一把抓过周鸾槿的胳膊,快速移步,直接把快要跌倒的周鸾槿抱了起来,但是自己也一屁股和苹果掉到了地上。
“哥,你没事儿吧。”周鸾槿立马起身去扶周书意。
“你哥骨头硬着呢。没事儿没事儿。”周书意边起身边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又牵着周鸾槿转了一圈,看看她身上有没有粘上灰土。
“就是这个苹果。”周鸾槿看着地上的苹果叹了口气,“有点浪费了。”
“嗨,不就是个苹果嘛,你看!”周书意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跟刚刚那个苹果一般大的柿子。“今天你的生辰,哥哥祝你万事如意!”
周云泰听见小厨房里的嬉笑声,继续提笔,“吾小儿虽顽劣,但胸怀报国志......若可入王家军,实乃小儿之幸。”
江风竹看着周云泰,笑着对周书礼说:“你别看你爸嘴硬,还是很关心你们俩的。现在要打发你弟去北疆了,到时候你再考上了,咱们家一文一武,以后小槿去了婆家也不至于受欺负。”
“那是自然,不过小意去了北疆,郡主那边怕是又要生事了。”
突然,周书礼听见身后似是有人高歌,歌声呕哑嘲哳,像破的铜锣夹着沙。那是一个身着破烂的道士,见周书礼盯着他,眼神不闪躲地朝着他而来,边走边继续唱着。
“东有天狼起,西有双星陨。”
“南有财印两星消,唯北紫微星长明。”
“乌云终散日月明,守得雁过真凤临。”
道士唱着走近,奈何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客家话,周书礼勉强听懂了个东西南北,却再捉不住其它,内心却是控制不住的压抑。
道士笑嘻嘻地走到周书礼身边坐下,周书礼向着那道士作揖。道士回了个礼,道:“贫道唐突,却不知可否讨一顿饭吃。”
周书礼道:“无妨,午饭还未备好,还请道长稍等片刻。”
就在这时,周鸾槿追着周书意跑了出来:“快给我,我的礼物!周书意!”
周书意把手举得高高的,笑着跑到了周书礼身边,看到旁边的道士瞬间愣住了。周鸾槿也看到了老道,停住了脚步。
“老伯是道长吗?”周鸾槿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是的呀,老伯来这里陪你过生辰啦。”
老道从兜里掏出一支簪子,簪尾是一朵花,簪子上还刻着一些纹路。
“这簪子就当作你的生辰礼好不好?”
周鸾槿看看母亲,见母亲点点头,于是笑着双手接过那簪子,道:“谢谢道士老伯!”
不一会儿,一家人开始吃饭,期间道士和周云泰一直在交谈,周鸾槿一直认真地听着,过了一会,周鸾槿睁大眼睛看着道士:“大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呀?”
道士摸着雪白的胡子,笑道:“我原本有一个游士朋友,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游士?游士是去不同的地方读书的人吗?”周鸾槿还从未离开过九江,平时里只靠着看些书以及上太傅的课增长学识,所以能找到的解释只有此。
“游士可不仅仅是读书啊,更是读山读水,读人。”
“那游士是很厉害的人呢!大伯你那个朋友还在这里吗?”
“他呀,现在往北边去了。”道士慈祥地看着周鸾槿,道:“后会有期,为未可知。”
周鸾槿甜甜地笑着点点头。继续津津有味地听着父亲和道士交谈。
用过午饭,周书礼突然从马车里拿出一个红漆食盒,像献宝似的端到周鸾槿面前,掀开了盖子。
周鸾槿睁大眼睛,惊喜道:“是金秋坊的生辰糕!”
江风竹看着兄妹三人喜气洋洋的脸蛋儿,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你们哥俩儿倒是上心,我听李夫人说那金秋坊的糕点每天现做现卖,难抢的很,她家的老仆早晨去的,愣是排到晚饭时分才回来。这生辰糕看着制作复杂,你们是怎么抢着的?”
周书礼周书意看着母亲狡黠的笑容,不禁背后一凉。
“就是......我早起练剑,正好碰上哥早起读书,正好闻见了糕点的味道,正好记起小槿今天生日,所以才......偷偷溜出去买了个生辰糕。妈,您别揪着这小小的巧合,咱吃糕,吃糕。”
看母亲笑得开心,父亲还在与老道交谈。
“小槿,过生辰要许愿的,你看我们还准备了油烛,据说一口气吹完愿望就能实现哦。”
周鸾槿看着面前五支巨大的油烛陷入了沉思,还是忍住了打周书意的冲动,默默许愿道:“祝大家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周鸾槿深憋一口气,差点呛到咳嗽,一鼓作气地吹向蜡烛,但奈何这五支油烛太过顽固,周鸾槿只吹灭了面前的一支。
“周书意,你是不是故意的!”
周鸾槿看着蜡烛未灭,气愤地就要去打周书意。老道看看蜡烛,又看看打闹的周家兄妹,暗暗摇摇头,趁大家都在看周鸾槿的功夫,摸出一个玉佩,塞到周书礼的手上。周书礼愣了一下,就要抬手看老道给了何物,却被老道一下把手按住。
周书礼看向老道,却见老道并不看他而是看着周鸾槿那边,小声道:“此玉佩或可护你们一家平安,好生收着,不可叫别人看见,也不可向任何人提起。”
见周书礼停下了动作,老道又不动声色把手收回,站立起来,向众人作揖道:“时间不早,贫道回观了,感谢各位今天的款待。”
老道走后不久,周家也收拾收拾转身回府。
鸾槿滴溜溜转的眼睛,便笑出声来道:“周小姐可是在回忆老奴是何许人也?”
周鸾槿听闻忙点点头。
周父道:“这位是周嬷嬷,便是从先太后出嫁便陪着的。今日她来是为了给你和小钰教教宫里的规矩的。”
王红钰比周鸾槿先抓住了规矩这两个字,杏眼一睁,柳眉一扬,道:“什么?我爹送我来学规矩?这玩意儿学了有什么用?我在自家也用不到啊。”
周父道:“这可是陛下特意为你们俩准备的生辰礼,可不能拂了陛下的好意。”
王红钰更觉得不可理喻:“皇帝大叔是不是记错了?我的生辰明明还有半年!”
王红钰这一闹,周鸾槿便明白过来,拉着王红钰不撒手:“你是不是想跑?我告诉你,你我之前一起在板栗树下拜过的,一生一世是姐妹,你要是抛下姐妹,以后路过板栗树是要被砸死的!”
王红钰眼睛睁得更大了:“你就是这么求我的?我告诉你周鸾槿。。。”
周鸾槿突然伸出三根手指凑到王红钰面前:“一天三盘栗子糕,管饱。”
“我王家人从不背信弃义。好姐妹,一起闯。”
周父看着嬉笑打闹的二人,微微一笑,看来他的宝贝女儿已经明白了一些。
为何在她年满七岁的这天宫里就急急地派教习嬷嬷过来,还特意不穿宫里的服饰,也特意免去了随行的小厮。
王红钰今日在府内确实是个意外,但是多一个人选想必陛下也不会反对。只是今天早上王边急匆匆的身影让周云泰有些许的担忧,安排好周书礼和周书意后,怕是他最近也得陪着王边在宫里守着了。
当天晚上,周云泰就找来了李夫子,把周书礼和周书意的情况向夫子细细道出,与夫子共商教学计划。
突然书房的门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
李夫子看门虽响,却不见窗上有人影。道:“却不知周大人威名远扬,鬼魅也欲半夜求见乎?”
周云泰扶额,大步走向门口,门一开便见自家小女站在门口。
“父亲,我也要读书。”
“可是每日的教习。”
“我已经跟嬷嬷商量好了,以后的教习课晚饭后进行。晚上天气凉爽,人走动也少,嬷嬷不教我们不容易被他人瞧了去。”
“如此也好,那你就进来拜见夫子吧。”
周鸾槿还杵在门口,原本她想父亲不同意便在门口示威,没想到如此顺利。可是当她踏进书房,看到那个红鼻头大脑门,身着朴素得有些破烂,腰间还别个酒葫芦的老头时。
她后退两步到父亲身后,借父亲的长腿遮住自己皱起的眉头。
这老先生怎么回事?尊重父亲和这位老先生,但是真的靠谱吗?
周云泰看见女儿避之不及的样子,顿时想到了当年的自己。道:“如此反复无常,今夜你再不拜师,他日再想就没机会了。”
周鸾槿看着父亲,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思考了一下,便小步跑到李夫子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求师父收下弟子。”
周鸾槿想想自己刚刚进门,确实有些无礼,不知为什么她刚刚突然觉得,如果她不这么磕一个,这个老头很可能会找理由拒绝收她为徒。
李夫子原本看她躲着,还想着打趣她两句,结果没想到小姑娘来这么一出,便只能急忙扶起,大笑道:“好,既然如此,你便是老夫的第一名女弟子了。”
周云泰看着向李夫子问东问西的女儿,原本他和陛下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只是他的女儿,似乎并不想走这条路。
周云泰微笑着叹了口气,罢了,这世道,有些事连他也算不到,有些命理,让他也摸不着头脑。
比如他没想到,李夫子开始给三个孩子讲学后,公主就来了。于是李夫子在掉脑袋和享福贵中毅然选择了要黄金。而周云泰在头疼和胸闷中选择了点头。就这样公主成功进入周府,成为了“和周书意一样”的第二位女弟子。
万幸江风竹喜欢孩子,所以带着着两男三女也是乐在其中。周云泰也就默默忍下了时不时独守空房的悲凉,过了几日便去宫中陪伴王边了。
公主除了蛮横,心肠倒也不坏,而且周鸾槿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两个貌美的嫂嫂,就这一点公主和周鸾槿达成了共识。
“公主。”
“叫我嫦娥嫂嫂。”
“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姐。”
“咱们不应当讲究这些虚名,否则就沾了那古板的书生气。来你帮我分析分析,周书意到底喜不喜欢我?”
“嘶,这个很难说。周书意之前也没有喜欢过别家的姑娘,所以我还真不知道他喜欢别人是怎么样的。”
周鸾槿最喜欢看着李夙嫦为心事纠结的样子。其实她知道,周书意早就喜欢上李夙嫦了。只不过他们两人见面的时候谁都不敢抬眼,只顾着自己脸红。而且,现在周书意准备什么礼物都会买双份的,一份给周鸾槿,一份用粉布包了给李夙嫦。
所以当王红钰发现自己没有礼物时,她一脸悲愤地看着自己的武伴,道:“好啊你,平时跟我练摔跤骑射的时候当我是武搭子,送起礼来你是一点情分不念啊。”
周书意拍拍自己的武搭子,道:“我早看中你以后有泼天的富贵,这点东西怎么能入您的眼,他日苟富贵勿相忘!”
最后,周书意还是在连着三轮被王红钰按在地上捶打之后答应以后煮宵夜多给她煮一份。
周鸾槿白天便跟着李夫子学习,入夜便点起烛随嬷嬷学规矩。每天倒也快活,李夙嫦和王红钰更是自在,一个没有了宫里的管束,一个没有了家里的唠叨,自然就像放养的羊羔。李夙嫦有一个脖子略粗的丫头叫明溪,明溪在宫里的时候就经常帮着李夙嫦悄悄溜去习武场看周书意,到了周府主仆二人就更加放肆地出游。
一时间周鸾槿的狗洞直接易主。有时候周鸾槿看着已经磨的生光的狗洞也会陷入沉思,所幸公主只秘密在周府住半年,不然等公主年岁渐长,这狗洞怕是还要改良。
但是很快周书意就把狗洞堵上了。
冬至这天明溪身子不舒服,李夙嫦便拉着周鸾槿和王红钰上街游玩。前段时间紧凑的学习让周鸾槿身心俱疲,好不容易冬至放假,便也随了李夙嫦。
“我听说在北边,冬至是要吃饺子的,明溪说如意楼的饺子是最正宗的,今天本公主就请客带你们尝尝北方特色。”
“明溪老家可是北方的?”周鸾槿问了问。
“她户帖上写的是江西本地人,她也没有北边的口音。”
“那她咋知道正不正宗。”王红钰一时口快答道。
“话那么多,你还吃不吃?”
“多有得罪,小人闭嘴。”
周鸾槿看着李夙嫦熟练地找地儿坐下,用清水涮了涮碗筷,道:“我看你适应得挺好的,要不就留在这当我嫂嫂,别回宫里了。”
李夙嫦登时红了脸,把涮好的碗筷摆在周鸾槿面前。又觉得不自在,找个借口去店门口买糕点了。
只有王红钰瞪大了眼睛道:“哇,什么情况?李夙嫦要当你嫂嫂了?谁啊?周书礼还是周书意?”
周鸾槿知王红钰在这种事上向来迟钝,遇到有点气力的男生就找着当武搭子,便道:“你猜呢?”
原本周鸾槿只是打趣,没想到王红钰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
“周书意吧。”
或许是没有料到王红钰直白的回答,周鸾槿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是周书意?”
“我倒不知道她咋想的,我只是觉得她自己整天待在宫里苦唧唧的,然后她是个公主,周书意又能逗她开心又能保护她,我觉得挺好的。”
周鸾槿听了拍手称赞:“妙极,没有想到钰姐心思如此玲珑,令槿槿刮目相看。”
王红钰便知自己答对了,突然她觉得不对,道:“李夙嫦有说是去哪里买点心吗?咋去了这么久还没回?”
周鸾槿也觉得奇怪,让小二留了位两个人就出门去找李夙嫦。
结果李夙嫦就在门口,只不过急得面红耳赤,不知道在和谁争论些什么。突然,周鸾槿看到李夙嫦身后的一个男子掏出一把匕首。周鸾槿暗道不好,指着李夙嫦身后的男子大叫一声:“抓贼啊!他偷东西!”
江西地区本就民风彪悍,几个大汉作势就把人围住,但是还是没有王红钰快,只见王红钰闪身上前,直接抓着那男子的手臂反手一拧,男子吃痛手中的刀子落下,王红钰直接一脚将其放倒。
见到周鸾槿朝自己竖起大拇指,王红钰嘿嘿一笑。但是紧接着,笑容便褪去了,因为她看到了还有一个拿刀的男子又朝着周鸾槿冲过去了。
周鸾槿看到王红钰大惊失色,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看见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面上,一只手轻轻地环抱住了自己。
虽然事出突然,但是周鸾槿还是根据来者的气息和穿着迅速地判断出了,救她的是一个少年乞丐。
见过周鸾槿的人都会觉得她像母亲,弯弯的眉,有点圆的丹凤眼,看起来很机灵,白皙的皮肤。但是只有周鸾槿知道,她遇到事情冷静的头脑完全来自父亲的影响。
此刻少年挡在她的身前,男人的匕首深深插入少年的手臂。幸好没有伤到要害,但是拖下去很难说,周鸾槿迅速地思考,现在不能让男人把刀拔出来。
男孩震惊地看着周鸾槿从他的怀里挥出一拳,正中歹徒的鼻梁,歹徒吃痛,松手捂面,转而迅速地被赶来的王红钰制服。
周鸾槿见歹徒被制服,迅速上前检查男孩的伤势。虽然她并不懂医学知识,但是也随母亲学过一些简单的急救知识。她迅速地拿出自己的手绢近端止血,然后嘱咐少年不要动。周鸾槿想了想路边随便找的人不靠谱,于是拿了些银子给了如意楼的小二,让他去周府喊人。
李夙嫦也不能再在外面呆着了,太危险,于是让王红钰陪着李夙嫦上如意楼的厢房里待着。并约了暗号,对上了才能开门。
王红钰坚持要一起上楼,虽然她也很害怕,但是她不能保证少年的身份,也无法丢下少年一个人,只能另开了一间一楼的包间,带着少年藏了进去。
进了房间安顿好少年,周鸾槿又给他倒了杯茶,问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诸葛鸿冥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忙得团团转,但却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心里登时升起一股敬意。
看那小姑娘问起自己的姓名,便答道:“我叫诸葛鸿冥,平时在吉祥路讨生活。”
他想起小姑娘刚刚发抖的身影,道:“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以去问问,吉祥街诸葛鸿冥,走到哪都受欢迎。”
周鸾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细细打量道:“那我可真得好好打听一下,吉祥街还有这等神仙人物。”
诸葛鸿冥看她笑了,心中也陡然一轻,问道:“光问我了,却不知道小妹妹如何称呼?”
周鸾槿粲然一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吉祥路一号周鸾槿。”
诸葛鸿冥瞪大了眼睛,道:“你是丞相家的?难怪那些个人拿刀刺你个小女娃。”
“你这意思是我是丞相家的孩子,上街就该像是人往苍耳丛里走——招刺?”
“没有没有,我听说朝堂的东西,黑得很,跟错了人,站错了队,说不定一家就跟着遭殃了。要我说,朝堂跟那阎王殿没什么区别,你以为把别人的名字往自己前面一推,生死簿上就看不见你了?其实啊,阎王勾勾画画,最后谁也逃不掉。”
原是插科打诨的话,周鸾槿听了却眉头一皱,心里不知道为何堵得慌,随口回道:“若是真有那握人生死的肥差,又何必被那阎王拿捏住,我自要主我的生死。”
诸葛鸿冥看话题有些尴尬,便又道:“且不说这些了,我看你小小个子,心里想的却不少。你多大了,该不会光记着长心眼,个子忘记往上走一走了吧?”
“我七岁!已经很高了!”
“嗯,我也就比你大三岁左右,你且唤我一声哥哥,以后吉祥街我罩着你。”
“我才不要,我自己有哥哥了。”
“对,还是俩,这位小兄弟要不要掂量一下?”
厢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打开,周书礼和周书意径直走了进来。
“哥!”周鸾槿飞奔着朝二人跑去,越过周书意张开的双臂,径直扑进了周书礼的怀抱。
周书礼将周鸾槿轻轻抱起,转了一圈细细打量,轻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周鸾槿摇摇头,看着僵住的周书意道:“嫦嫦姐姐和红钰姐姐还在楼上,周书意你快去接她们,暗号是‘大猪蹄’。”
周书意瞬间了然,摸了摸周鸾槿的头就上楼去了。
看着周书意走了,周鸾槿抱着周书礼道:“哥,是这位小哥替我挡了一刀,我们赶紧把他接回府里治疗吧。”
周书礼看那男孩虽然先前与妹妹斗嘴,但见到他们也没有过多的举动,看起来似乎是个可靠之人,思考了一下,对男孩道过谢后征询他的意见。得知诸葛鸿冥没什么要求,只是想处理下伤口,然后要口热乎饭吃之后,命下人就近把男孩从东门抬进府治疗,并让府上备了吃食。
与此同时,周书意急匆匆地冲上楼,敲打着门道:“是我,周书意,快开门!”
周书意听到李夙嫦惊喜的声音,但是马上被王红钰的质问声盖住了:“我们怎么知道你是周书意,对暗号。”
“对暗号就对,快点。”
“暗号是:周书意。”
周书意闻言沉默了一下,道:“王红钰,咱俩这么久的武搭子,我不相信你听不出我的声音。”
王红钰乐道:“那我可不能拿公主的生命开玩笑,少废话快点对下联。”
周书意冷着脸道:“大猪蹄。”
晚上周云泰和王边接到消息急匆匆地赶回府来,对着五人就是一通教育。在得知三人是从狗洞出逃时,周云泰怒从中来,指着周书意道:“你七岁时候挖的狗洞,还留着给你妹妹七岁钻呢?明天就去给我堵上!”
结果王边和王红钰连夜护送公主和嬷嬷回了宫里,王红钰也回了家。临走前还感谢嬷嬷的教诲,直呼受益终生。嬷嬷看着王红钰,只是微笑着拍拍她的手,道了一声路上小心。嬷嬷和公主目送二人离去,嬷嬷突地开口道:“红钰小姐当真是个洒脱的性子,真是像极了。”
公主接道:“真是像极了母后。”
送走了王红钰,公主和嬷嬷,周鸾槿看着家里,感觉有些空落落的。心里却仿佛有警铃作响,父亲今天晚上的一系列动作,以及今天李夙嫦遇刺,都可能在传递一个消息——和北国的战争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