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4

「说真的,我有些担心这家伙的情感走向。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看着他极为淡定的模样,有时我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表现是否又过于疯癫了……

「我起初只是以为他……内心可能确实比一般人更为成熟稳重些,但,就算是那些景色也好,超现实的记忆影像也罢……我知道有一个词叫做“一笑而过”,而只要把这个词语本义里的“笑”给剔除出去,就可以用来——嗯,你要知道他在面对其他事物时,甚至连正常些的微笑都做不到。

“你就当真什么都不在乎吗,坦尼尔……?”

“……不在乎?你说的不对,爱丽丝。我只是不会再因为什么而感到痛苦而已……嗯,就像刚才——”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记得那是一段令人有些不适的回忆……许多架骇人的飞行器从城市的上空飞过,向下泼洒着可吞噬一切的烈焰……炙燃声、哭喊声…伴随着被逐渐掩盖过去的杂音,这安逸的聚落转眼之间就变为了无辜者们的葬场。就连我们身后的山林也无法幸免……片面些说,我并不认为有哪一个人在面对此景时只会一味地默不吭声。相信我的直觉,我从他的眼里可看不到任何悲哀和共情——

「他的心胸里一定还藏匿着某些东西,只是他为此加上了一道锁…只靠蛮力的我不可能打得开,他自己说不定也一样。

「所以,我暂且抱着这种既定的假设,在之后一段时间的日子里,我会故作积极地去寻找某些极端的回忆,并在回忆之中时刻去关注他的情态。这可能会耗费我大把的精力,包括自己可支配的时间……但我不会逃避必要的自我牺牲,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虚幻的世界里。

在某些时候,巧施谋略也是尤为必要的。

一间陈旧的画室……孤寂地建于这密林的深处。

或许是它先前的主人过于热爱自然,也或许是这密林之中有他所需的素材瑰宝:不论如何,总有一股浓郁且迷人的艺术气息弥漫在少女周围的环境里,挑动着她沉抑已久的心弦。

“……不知这样可不可行——”

爱丽丝心生一念,趁坦尼尔试图拉开房门之际,脱兔般跳进了路旁的高草丛中。她在那里找到了一扇宽大的窗口,先一步潜入了这神秘的居室…安静地躲在了墙角与双开门的小小隔间之内。

“嗯,爱丽丝?”

坦尼尔来回张望。在这由各种植被覆盖的苍绿之境中,想要找到某个人具体的发声地点还是过于艰难了。

他巧妙地卸去了生锈的门锁,开始在房间里迷茫地游荡。

“爱丽丝……呃,我相信你应该就在这附近,莫非是在玩着某种淘气的把戏——呼,没关系,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等你。”

爱丽丝能够通过那夹缝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各个巧合所为她营造的条件简直完美无暇,这可正是她想要的。

先是用手帕拭去桌椅上的灰尘,又是认真地搬运着累积在大厅里的美工胚体……待这整间画室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后,他最终驻足在了一个摆放着足够画布的木架之前。

“……哦,当然了。我做起事来可是从不挑剔的。”

他拾起一根断裂的炭笔,将画布平整地铺在了桌面上。

「我当时可能有些恍惚,像是努力想要去怀疑什么事情一样。唉,他是在绘画,我应该没看错吧。

「看着他这么专一地去做一件事,我躲藏起来的目的似乎也发生了变化——那人每画下一笔,先前那种戏耍他人的微妙愉悦感便消退一丝。我认为他应当去这么做,我也一定会耐着性子等的,无论多久。

「嗯,雾开始散了。

「我拨开它们,自此寻回了那段记忆。

「我们的礼帽在那段时间里极为相似,以至于他常常会在临行前把属于我的那顶携走……他可能是真的分不清两者间细微的差别,也可能是在单纯装傻。当然,如果我在旅途过程中从未对帽口的尺寸表示惊讶的话,他的诡计便简单地被我拆穿了。到了那时,我一定会毫不收敛地笑话他。

「他那时会主动说些蠢笑话,会频繁地确认我的去处,会骄傲地在与我的对话中引经据典,也会低声背诵着某篇优美的诗歌——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

「真的,他的话多到令人欣喜。我并不厌烦身边常伴一个满腹经纶的友人,前提是他永远都不会高高在上地说教我。

「很快……他变了,就像一只布偶。在我所还未意识到的时刻里,累赘的湿棉花便填满了它的体腔。他的新面孔内所包含着的……甚至称不上是任何一种情感——灵魂仿佛被抽出,精神仿佛被侵占…那可不是他。但最可怕的是,我竟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变化。

「“他应当如此”,我曾这么想过。但那不对。怎么会呢?

「他深爱着各种艺术。因此我们会选择踏入一间优雅的画廊,他也因此在这一刻提起了笔……

「坦尼尔,拜托,让我问问你。你究竟……是否还在?

“真是幅绝妙的作品……嗯,你在画实景?从这边看过去……”

少女从门后悄悄地走出,忽地出现在了坦尼尔的身旁。

画中是房间角落的杂乱场景:布满凝固颜料的抽屉上摆放着干瘪的胶管和桃木,数十根不同大小的笔刷散落在地。地板上则是一张低矮的方凳,凳上摆放着一张倾斜的调色盘,一个被描绘得极为细致的茶杯就侧着身体立在它的前方……

画手将炭笔放回原处,重新带上了手套。他并未来得及追问爱丽丝方才的行踪,少女自然也不会给他这么问的机会。

“只是拙劣的模仿而已……我还记得不久前我们看过类似的一幅作品,也难怪您会喜欢。”

“似乎有个元素是被你构想出来的?”

爱丽丝指着那处茶杯。

“不知道是如何……因为它过于精巧了。”

“没错,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他承认道。

“不过,您的想象空间一定比我更为自由……假如这幅画由你来完善——”

“但这属于你。先不论其他的事,我可从未想象过你的水准……塞德里克,我那普通的思维可没权利与你相比——”

顿时凝至零点的氛围,封锁住了她的话语。

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来冷静地理解一下这话语其中的含义。

——

‍7-5

“……可没权利与我相比——然后……抱歉,爱丽丝,你是不是还想要去说些什么?”

“……坦……坦尼尔。”

“诶?我……?我的名字可无法作为那个问题的答案。那么你刚才的对比……”

“——!”

“爱丽丝!你……”

“不……!不要碰……不要进来!”

“……好,是的。我就……靠在这一边。没有碰把手。”

“……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我刚才……”

“您不太冷静,爱丽丝。另外,那并不算什么问题。”

“我刚才明明那样称呼你……”

“……我并不清楚…比起这个,你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急躁?奇怪,前一秒你还拿着……”

“「塞德里克」……”

“……不,您是在默念那个名字……还是想要称呼我?”

“我……不是!!坦尼尔……”

“啊……”

“我们……居然……”

“隔着一面墙的话,我可能无法……”

“就……就算我们…在来到这里之前就认识彼此——?!”

“……假如那不是你的臆想——我很荣幸能够作为与您达到那般牵连的人。”

“……我已经明白了——我的直觉准没有错!”

“……”

“你终于愿意听听我在说什么了?!我早该主动指出来的,你的变化……你的一切我可都看在眼里,尤其是最近——”

“最近变得如何……外表?性格?兴趣还是……现在我就在你是面前,请让我好好听听看你愚昧的笑话——”

“坦尼尔……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像个什么样……”

“所以……?爱丽丝,我只是想要结束这场无缘由的对话。”

“无缘由——?你在躲避,你在逃避!坦尼尔!你究竟还有什么荒唐的隐私是能够藏起来的?你究竟在自顾自地担忧些什么?接下来可能会引出的争吵?还是某些不可告知的真相?坦尼尔……我现在很冷静,在我这儿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我真的很需要你的解释……你分明就不清楚你过度的藏掖对他人带来的伤害——”

“……”

“很好。现在我需要一个推测……「塞德里克」,这一无意义的脱口而出的词语似乎额外带给了你些许的不安感。承认吧,坦尼尔……你并非一无所知,因为我只能从你的语气里提取出“伪装”二字。”

“不。”

“爱丽丝绝对有权利了解真相。而你必须——”

“不可能!”

“——必须把真相告诉我!”

“听着!这绝对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坦尼尔——我可不是什么个位数年龄的风凉小鬼!”

“你本不应这么做……”

“那请问在您的眼里我本应去做什么?!”

“该死,我可是……”

“可是……?”

“…塞德里克他,绝对不会认同你现在的作为……”

“……”

“天……我已经说出来了。你还想要……”

“你是……不,「塞德里克」他——”

“爱丽丝…接好……只要记住一点——我可不是那个可悲的家伙。”

“碎片……不,你可以——”

“那是你的……你的一段记忆。”

“我是说——问题已经解决,你可以打开这扇门……诶?”

“……爱丽丝……”

“……你在——?”

“我在你的身后。爱丽丝,还请你握紧了它……哦对了,也请先不要回头。”

“为什……?”

“嗯……请听我说。”

“……”

“我……并不了解这个世界。这些记忆因为你的苏醒而诞生在了「爱丽丝」的周边,我不记得……我曾干预过任何有关乎这个世界的事情。但我还……一直以来都认为,我脑中残留着的那一点点的记忆,还并没有散落成那些漂浮着的碎片……我本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人,但随着……你的出现,我慢慢就把自己当做了他……但你看,我的脑袋,显然还是有些混乱——最终的最终,我的脑中仅仅是保留住了一个简单目的目的,那就是避免你试图去了解这一切……我,我很抱歉,可仅此而已……”

“但…我也应当……抱歉。嗯……我不会有事的,坦尼尔。”

“哈……我觉得那还不一定……”

一道冷光从他的脸上滑落,像水花那样破散,又转瞬即逝。

少女盯着那扇记忆之窗,感受着从中泼洒而出的明媚阳光…体会着帽檐上轻柔的抚感,想象着友人不具神态的表情……

“当你抵达了记忆的那一端……你肯定就会明白一切了。哦,对了,爱丽丝……”

“……什么?”

“「坦尼尔」是个糟糕的仿冒品——但您不一样,不知您能否……”

“……额,能否?然、然后呢?”

“……保重。”

“……这可完全接不上!我听到你说的了……你说自己是个‘仿冒品’?请允许我对这一句话表示不赞同……但,除此之外……”

“爱丽丝……在何处都别——”

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将自己的礼帽罩在了少女轻盈的发丝之上。

而就是在那一瞬,少女在无意间遁入了那段意味着终点的回忆……斑驳的光点吞噬了她的身影,没有余下哪怕一点杂音,只留下绅士那隔断的送别,一遍遍地回荡在幽暗的画室之间。

可能,仿冒品们的愿望自开始那一刻起,便从未有任何一人能够听见吧。

——

7-6

被光芒笼罩的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平淡无奇,甚至带有些许昏暗灰白的地方。

——这是一间医院的单人病房。染上了纯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为这安宁的空间带来了些许压抑。而在压抑之后,映入其眼帘的便是一束粉嫩的繁花,病房的窗户敞开着,几只优雅的帝王蝶快活地扑腾着双翼,随着新鲜的空气,一并为此地缓和地填充着一抹特有的生机。

病院的下方便是一座宽敞的绿地公园。

友善而富有耐心的护士们总是装配着热情的笑容。

房间外的天气似乎一直都是那么温和晴朗。

一位在床上静静喘息的少女,毫不抱怨地接纳了这此生的第二个家。

她皱着眉头伫立在墙角,晕眩的感觉一刻不息地占据着她的大脑……还未等她来得及将脑中的不适感一扫而出,几阵清越的脚步声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耳边——

病房的门边同样待着一个人。他手执一束淡紫色的绣球花,穿着一身轻薄且宽松的帽衫,简约而又令人不禁为之钦爱。

爱丽丝认得这张脸……不过,这位男士可有着自己的名字。

“塞德里克……”

平整的病床上传来了一丝虚弱的呼唤。

这位端庄的年轻人走过她的身边,微笑着点了点头。

床上那位消瘦娇小的金发女孩:不必再多看上一眼。

她知道,那就是她自己。

这里是她许久之前的回忆世界,一个爱丽丝仍旧存在的世界。

塞德里克将鲜花插入了瓶中,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就坐在那女孩的身旁。

“唔……塞德里克……”女孩无力地重复道。

她试着努力从床上挺起身来。

“我本以为你今天会待在工作室来着呢……”

“令人高兴的是,我不用再因为什么而被死死地限制住了……我现在能够自由地安排自己的工作时间,爱丽丝。”

“诶?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故事中的自己正在和前方的两人畅谈说笑——即使是作为身处记忆边隅的观察者,她也不能够自发地控制住自己的言语。她只能够静静地听着、看着这一切,无规则地重复着当初自己所作出过的选择。

“让我猜猜看,你大抵应该还在坚持写作吧。”

“当然!不过,不知道你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绘画。”

“你是说……像‘以前那样’?呃……”

“但毕竟你还是来这里看我了!”

爱丽丝笑着回应道。

“说实话,你的工作和爱好确实占据了你生活中很多的时间……”

“没错。所以——看看这里,虽然只有……三!三页而已,但我真的为此付出了大把的精力……”

“真不错!依旧是我记忆中的那种风格……或许也有着很多进步呢。”

“又说到你了……你的写作本还在吧。”

“嗯。我常抽时间写,也写了非常非常多!”

“……那就待我好好观赏看看,我这儿也带来了一本你可能会喜欢的书——”

“好诶……”

女孩伸手打开了床边的橱柜。

她的餐具,写作本和签字笔就安稳地放在里面。除此之外,柜内的角落里还有着一台她不怎么爱使用的电子平板。

塞德里克则是慢慢地从包内掏出了一本书……它实际上也哪里都没有去过。

无论是本内还是书内,都饱含着令人着迷的幻想故事。有时可能是某些奇怪的民间传言,也有可能是某个孩子的美梦……

两位年轻人开始分享他们各自的生活经历,开始讨论着家庭内的琐事……需要放松些时则会选择说点幼稚却有趣的笑话,或者是玩笑般互揭出各自的短处……

他们一直以来,都依赖着彼此。

包括这最后的四天。

仅仅是在这之后,两人的一切便都遁为了虚无。

本以为,就算无法永远保持欢笑……女孩至少也有着足够与每一个人道别的时间。

女孩并没能在那个早晨见到他。

不带有任何幽怨和遗憾地,她悄悄地走了。这童话般的故事,就这样断在了结局的前一页。

名为「坦尼尔」的他知道这一切。

尽管早已猜到了绝笔的瞬间,她在一步步靠近那一刻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恐惧。

这段回忆中没有任何可以逆转的机遇。

女孩的身体终会崩坏,年轻人也终来不及伴她走向彼方。

一则梦幻的故事……无论如何都只是架设于现实之上的自我慰藉。

她离开了这段记忆,在两人相处,直至夜幕降临之时。

至于那是不是两人的最后一次说笑,她则不想再去知晓。

爱丽丝回到了那黯淡的画室之中。

“坦——”她开始四处寻找那个人的踪迹。

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少女周边的回忆逐渐开始淡去。

就像他曾说的那样,仿冒品的使命既至。待真相被揭晓那一刻,他便无声地化作了尘埃。

爱丽丝站在记忆的虚空之中,将迷茫的视线投向前方。

这世界上的万物开始对她发出呐喊、尖啸。

一场虚假的“旅程”,一副中空的“身躯”,一段捏造的“往事”。

她的一切、她的人生并不是她自己的。

直至她的结局到来之前从未有过什么幻想中的波澜曲折,更不存在什么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挚友。

你是孤独的,爱丽丝。你的孤独自始至终。

一阵恶寒袭来,想要哭泣的她却流不下涕泪。

她跪在大地之上,试图去放空自己的意识。

真实……

“既然你的所有感官,包括你的精神内在都认同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那为何还要故作怀疑周边的一切可能是某种诡计或幻象呢……”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坦尼尔的话语。

她睁开眼,看见了自己紧扣着土壤的双手。

她将手套,将衣领理齐。

她将那朵花从发间摘下,她将两人的礼帽摘下。

什么才能够被称作“真实”?仅仅是能够被自己看到、品尝到、触摸到的事物……?

倘若是那样……

爱丽丝的故事书页已经散去,但她的记忆还在——那真实的一切都保留在她的意识里。她能够完整地感受到这世界带给她的一切……

如果坦尼尔可以化作一段回忆,那么他至少依然存在着。

如果是这样……她便还有出路。

她一定会找到出路:那条通往着她此生最重要之人的道路。

就算她没法在日后的旅途中寻觅到他的身影,她也能够握紧双手,坚信对方的一部分会永远伴在自己的身旁。

她向前看,那条崭新的地平线是她所需要迈进的唯一方向。

她下定决心。

她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是什么力量在带领着她不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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